年羹尧是雍正帝登基后最受器重的股肱之臣之一同门证券，而且雍正帝也处处给予年羹尧特权，皇恩浩荡。雍正帝是希望君臣联手，做个千古君臣典范的。
\n可为什么雍正帝竟最后下决心要除掉年羹尧？尽管有年羹尧飞扬跋扈、恣意狂妄的种种不敬，但最终促使雍正帝下决心的主要原因之一，或许真的就是雍正帝心中盘踞着一只猛虎。
\n虎入年家
\n雍正帝虽然不是秘密奏折制度的创立者，但是将这一制度运用到极致的皇帝，每天都要批阅很多大臣们私发给他的奏折。
\n雍正帝每每灯下看到这些奏折，总觉得自己多了“第二双眼睛”。而批阅奏折，更像是君臣促膝谈心，语气犹如唠家常。
\n雍正帝这天在直隶总督蔡珽的奏折朱批上说：
\n一件大奇事！年羹尧之诛否，朕意实未决。四五日前，朕宽意已定，不料初三白日，一虎来齐化门外土城关内地方，报知提督，带新满洲，虎已出城外河内苇草中。新满洲到已晚，伊等周围执枪把火看守。半夜忽然突出，往南去，从东便门上城，直从城上到前门下马道，入大城，并未伤一人，立入年羹尧家，上房。至天明，新满洲、九门等至其家，放鸟枪，虎跳下房、入年遐龄后花园中，被新满洲追进，用枪扎死。有此奇事乎！年羹尧，朕正法意决矣。如此彰明显示，实令朕愈加凛畏也。朕实惊喜之至！奇！从古罕闻之事也。朕元年得一梦景，不知可向你言过否？白日未得一点暇，将二鼓，灯下书，字不成字，莫笑话。
\n按照雍正帝自己的描述：在雍正三年（1725年）下半年的某月初三，一只不请自来的老虎云游到了齐化门（今朝阳门）外。
\n京城内发现猛兽，百姓自该惊慌失措，可这一次，百姓们似乎很镇定，只是在发现老虎后，向步军统领衙门作了报告。步军统领衙门更是指挥若定，似乎并未把这只虎放在眼里，没有立刻上奏朝廷也没有大动干戈，只是长官率领长枪队赶到现场。
\n这只老虎也真是奇怪，看到长枪队到了现场，并未咆哮，而是悄悄躲进了芦苇丛中。这样的举动，莫非老虎是害怕了人类？可没想到的是，这只虎竟然智勇双全：白天在芦苇荡藏身，晚上却趁着夜色，突出包围圈向南奔去。
\n这个白天，长枪队是否朝着芦苇荡打枪？既然老虎是突出包围圈的，显然长枪队已经将其围住，为何老虎竟能轻易逃脱？更为蹊跷的是，老虎突出包围圈后，就取道东便门，蹿上城墙。
\n蹿上城墙，也不为祸作乱，路上不曾伤害一个百姓，却一路直奔年府。
\n很显然，这只虎，要么与年府有亲，寻求庇护；要么就是与年府有仇，专为袭击年府中人。
\n戏剧性的一幕再次出现，老虎到了年府，上了房，也未做任何过分之事。一直等到天明，九门士兵和新满洲兵这才追至年府，看到老虎，鸣枪示警。老虎敏捷，从房顶跳下，跑到年羹尧父亲年遐龄的后花园，众官兵一拥而上，这才刺死老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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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羹尧（中）
\n雍正帝的描述，荒诞离奇。这是二更灯下，雍正和直隶总督蔡珽在通过奏折“对话”。
\n雍正帝还“刻意”提醒蔡珽：“朕元年得一梦景，不知可向你言过否？”蔡珽在之后回复的奏折中解释道：是说过的，雍正帝于元年梦到一只虎。
\n究竟梦中是否有这只虎，只有雍正帝心里清楚。而雍正帝在奏折中描述的“虎入年家”这件事，不但他自己要确定有一只虎存在同门证券，更要通过蔡珽来验证这只虎的存在，无非是告诫蔡珽——真的有只虎存在，是上天要朕下决心。
\n为何非要这样？
\n因为民间早有传说，年羹尧出生时有白虎之兆。联想到此时的“虎入年家”，要么是雍正帝有意为之，要么就是雍正帝真的相信命运论，生怕年羹尧确有“帝王之命”，故而一杀了之，以绝后患。
\n这封奏折里，最开始说“年羹尧之诛否，朕意实未决”。可描述完“虎入年家”，却已经是“年羹尧，朕正法意决矣。如此彰明显示，实令朕愈加凛畏也”。
\n现实中有无这只虎，已经不重要了。我们可以推理，倘若这件事是真的，依照雍正帝的脾气，一定会大做文章，但他却只是私下里同蔡珽说，之后也仅和其他几个人私下说过。
\n费心思证明这只虎存在，无非是要表明，雍正帝是要借天之意处死年羹尧。最主要的是，蔡珽和年羹尧互为对手，雍正帝知道，“虎入年家”这件事，蔡珽一定会很快把这股风“吹遍朝野”的——这也正是雍正帝期望的结果！
\n杀人诛心
\n雍正帝当然不会仅仅借助天意盲目行事，他早有布局。
\n雍正三年（1725年）四月十二日，吏部发出咨文，年羹尧被免去川陕总督、抚远大将军一职，改任杭州将军。
\n五六天后，年羹尧接到吏部咨文，脑子一下空了。他傻了，一旦被剥夺兵权，就彻底失去了和皇帝讨价还价的条件，他极不甘心，希图最后一搏，一面上奏折承认自己资质平庸，担任封疆大吏日久，又有严重的心脏病，办事常常出错，现在皇帝将自己调动到杭州将军这个“简缺”（清闲）任上，实际上是出于保护、保全，是让他有机会调养身体，对此非常感激。同时，又暗示西安地方官员组织了一个规模不小的“留年”活动，这样一面拍雍正帝的马屁，一面打感情牌，幻想着能够重新感动皇帝。
\n官员离任，弄什么百姓泣泪挽留的花招，自古令人讨厌，何况是洞若观火的雍正帝，直接就戳穿了年羹尧的把戏，他冷冰冰地教训：“让你明白回奏，朕看了实在寒心之极。看这样的情况，你并不知道悔过，上苍在上，朕若负你，天诛地灭。你若负朕，不知上苍如何发落你。你现在的光景是照顾你的脸面，到现在了行事还是做假象，处处讽刺，口是心非，好像怪朕听信谗言，责怪功臣，好像朕只顾君道，不顾你的臣节。朕做事无非先占一个‘是’字。简直是悖论，大谬。”总之洋洋洒洒说了很多，就是告诉年羹尧，不要再心存幻想了，我已经对你彻底失望。
\n最主要的，在这次的教训中，雍正帝提出：“早就听闻有谣言说‘帝出三江口，嘉湖作战场’。我现在叫你去杭州，就是看看你的居心。你若是想称帝，那是天数。你若不肯称帝，有你给我率领数千兵守着三江口，别人也不会称帝。”
\n杀人诛心，雍正帝直接捅破了君臣俩一直讳莫如深的窗户纸。明明白白告诉年羹尧，你若要反，反一个试试。
\n至于这个谣言是如何传出来的，相信我们不用太费脑子，也能猜出来是雍正帝故意为之。有了这个所谓的“传言”，年羹尧不死，老天都容不下。天无二日，雍正帝把年羹尧上升到“怀有异心”想做皇帝的论调上，这就谁也救不了他了。
\n雍正帝在诛杀年羹尧这件事上犹豫，主要是登基不久，朝野还流传着他“得位不正”的流言，这时候如果杀掉自己树立的“君臣典范”年羹尧，无异于打自己的脸，所以他只能借助这些子虚乌有的“天命”，以讹制讹，这才有了“虎入年家”“帝出三江口”等诛心之说。
\n不想落“鸟尽弓藏”的口实
\n还有说法，雍正帝最后下决心杀年羹尧，是气愤于情报网的瘫痪。压制年羹尧的飞扬跋扈，竟然连自己的秘密奏折制度都不能奏效，所以他气急败坏，在年羹尧身上发泄。
\n总之，说年羹尧咎由自取，争议不大。他被调任杭州将军时，还是不肯服帖的。六月十七日从西安起程赴浙时，一车两马，仆从数人。雍正帝看到他这种做派，说他是故意做出“困苦怨望之状”，心里说：“年羹尧，你做出这样的苦寒样子，给谁看呢？”雍正帝也是睚眦必报，容不得对方一点。年羹尧其实还是摆足了面子的：六月二十日渡江过京口前往丹阳，先后船只甚多，陆续而行，不知其数。船窗皆闭，船中人等故为藏匿，并无一人出面，甚属诡秘。
\n岳钟琪奏报：自本年正月至五月，年羹尧共用骑、驮、轿之骡子共二千二百二十二头，骡车共二百三十三辆。运送物资前往京师、直隶、湖广、江南、四川、宁夏、山西、兰州、山东等地。骡车每辆载重一千三百斤，进京者五十九辆，往保定者一百三十四辆，另有四十辆，声言进京，后去襄阳。
\n由此可见，年羹尧到此时，还惦记着他的金银财宝。
\n年羹尧于七月初二到任浙江，还摆以前大将军模样，他所坐的船，先到者已有三十余艘，还在路上的有四十余艘。先期抵达杭州的已经不下千人，之后在路上的数目不明，所住衙门人已住满。
\n即便到这时候，雍正帝还在顾忌，自古帝王之不能保全功臣者，多被人讽刺“鸟尽弓藏”，这导致他暂时不想杀年羹尧。
\n这时，年羹尧上了最可怜的一封奏折：“臣今日一万分知道自己的罪了。若是主子天恩，怜臣悔罪，求主子饶了臣。臣年纪不老，留下这一个犬马，慢慢地给主子效力。若是主子必欲执法，臣的罪过不论哪一条哪一件皆可问死罪而有余，臣如何回奏得来。除了皈命竭诚恳求主子，臣再无一线生路。伏地哀鸣，望主子施恩，臣实不胜呜咽，谨冒死泰闻。”
\n这是因为，雍正帝把所有大臣奏年羹尧罪过的奏折统统发给他看，并且要他作出回答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年羹尧才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，平生第一次可怜巴巴地哀求雍正帝手下留情，保其性命。
\n随着各级官员一封封的揭发信，年羹尧连降一十八级，从一等公爵到庶民，甚至性命不保，只用了六十二天。
\n到最后年羹尧醒悟过来时，哀求雍正帝保住他的性命，雍正帝冷冰冰地说：“尔既不肯自尽谢罪，朕只得赐你自尽……朕待尔之恩如天高地厚，且待尔父兄及汝子汝合家之恩俱不啻天高地厚。朕以尔实心为国，断不欺罔，故尽去嫌疑，一心任用，尔作威福，植党营私，如此辜恩负德，于心忍为乎？尔自尽后，稍有含怨之意，则佛书所谓永堕地狱矣，万劫亦不能消汝罪孽也。”
\n雍正帝的话昭告天下：你若死后还不服，就永远坠入地狱，万劫不复！
\n年羹尧连死都带着深重的罪孽，最后只能听话地自尽。
\n处死年羹尧，雍正帝并不想落下处理功臣的骂名，于是找出他的九十二条罪证。
\n若是年羹尧识趣，君臣何必闹到这种地步？
\n韩非子认为，“人臣有五奸”：一是滥用财货收买人心以取得声誉；二是广为赏赐，将君王身边的人拉拢过来；三是潜心结党以扩大势力；四是任意赦免罪犯表示有生杀予夺之威；五是身穿华艳的服装，口发狂言怪论，受人财货评论是非，以“眩民耳目”。这五奸，为明君所疑，为圣主所禁。
\n五奸虽怕，最怕的却是，由于人臣玩弄了权术，而使“主不知”。年羹尧若是真读懂了韩非子的理论，断不至于死得如此迅速。
\n年羹尧是错误估计了平台与个人的关系。他以为大将军非他莫属，大家敬畏的其实是大将军这个位置。离开平台，都是凡人。
\n雍正帝最后让蔡珽放出风——虎入年家，说到底，仅是手段而已。
\n（文/吕志勇，文史学者，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员。本文刊于《文史天地》2025年第6期）
\n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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